本帖最后由 书生 于 2013-2-27 21:53 编辑
大年初一的早上，她早早的被孩子们请来，安排在堂屋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也只有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晚辈们的拜年。
房间里很热闹。平时很宽敞很空旷的堂屋里这时候一下子涌出了这么多的人，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到处是说笑的声音，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每个脸上的表情都是千篇一律的挂着笑容，每个房间都被这种浓浓的忙碌的过年气息占据着。粘稠的氛围使空间有种要被涨破的感觉，房间猛地变得拥挤狭隘起来，这种状况她有些不适应，却也乐于享受。
八仙桌的供品已经摆好了，檀香点燃起来了。糖块、瓜子、各种瓜果以及香烟、茶杯也慢慢地聚集在了旁边的茶几上，大年初一街坊四邻有着串门拜年的习俗，这是招待前来拜年的人必备的物品。这一切原本都是由她张罗收拾的，自从几个儿子相继娶妻生子后过年时她就与供品一样被安静的请到了一边，只能是远远的看着儿媳们把这些东西变戏法样地从各种形状的家什中拿出来摆上。她满意观看着这一切，感受着孩子们的关爱与体贴，同时心里也有点莫名的落寞与伤感。
孙辈们在这时候当然更忙碌，他们还是一群小孩子。他们从茶几上的糖果盘里挑拣出自己喜爱的糖块，再抓上几把瓜子放到自己的小口袋中，边吃边在各个房间中穿梭，自由自在的追逐嬉闹。这样的行为难免会阻碍大人们做事惹他们不高兴，看他们闹得太厉害了就悄悄地对着自己的孩子呵斥一声哆啰几句，可孩子们知道，在这时候大人们不会轻易生气的，即使说几句也是无关痛痒，所以也就更加的无所忌惮，喊叫声打闹声更加的疯野。
她脸上挂着微笑，眯缝着眼睛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洋溢着幸福的感觉，脸上的皱纹因了笑意显得更加的深密了。她是安详的，她周围的气氛也是安静的，这种平和与面前的忙碌很不协和。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这样的心态从孩子们慢慢的走出家门，从前几年丈夫离她而去就逐渐的养成，逐渐的适应这种没有人在身边的空旷的安静，习惯了用温和的眼睛缓慢的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她喜欢看这种热闹繁杂的场景，就像她喜欢坐在大门边的石阶上看路上狗啊猫啊鸡啊的打闹，喜欢看日头照亮了东边的云霞又染遍西边的天空。她远远的看着，眼光的距离与这欢乐的氛围很近也很远。
她伸了伸手，想把刚跑到近前的最小的孙子招来，可还没等张出口他就转眼跑到了另一个房间里。伸到半路上的手只好轻轻地落下，装作掸一掸身上的衣服。衣服是昨天在外地上班最小的儿子回家过年给她买的，紫红的颜色，仿古的样式，前襟是一排用黑色布梗编织成蝴蝶状的疙瘩扣，布料质地非常的好，这从柔软的手感中可以判断出。她嘴里埋怨着说我都快入土了还花钱买这么光亮这么好的衣服做什么，可心里却着实的喜欢，毕竟孩子还惦记着她，证明她在孩子心里还有着地位。
小儿子可不管她怎么说，在昨天硬是让她当场把刚买的新衣服试一试。看着穿上新衣服的她，大人与孩子们在旁边拍手叫喊着好看好看，说她穿上显得既年轻又漂亮。她满心的高兴，爬满皱褶的脸上韵出一抹绯红，手脚有点儿不大自在了，不知如何的摆放，只好抻一抻衣服的下摆，嘴里嗔怪的说你们还拿老娘取笑，说完就扭头把新衣服脱掉挂在了衣服架上。新衣服是过年穿的，她要在年初一的时候再穿，穿给孩子们看，更要穿给前来给她拜年的亲戚们看，孩子们的孝心要让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有种苦尽甘来的释然。
看着眼前的孩子们忙碌着一切，她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凄落，思维就有点儿模糊了。
年龄大了觉少，她天不亮就醒了，被外面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的，其实即使没有鞭炮声她也很早就能醒，以前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但她没有像往日那样立即起床，而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孩子们怕她累着，什么事情都不让她做，即使起来也是干坐着，还不如躺着舒服。她可从来没有这么的睡过懒觉。小时候大人起她也跟着起，大人做事她也帮忙喂猪喂羊，大了就开始负担家里的一半事务，结婚之后整个家庭的所有负担几乎全部落在她的身上，一直忙到孩子们一个个的长出翅膀飞走了，忙到他们各自组建了家庭。从嘈杂忙到孤寂，这段时间很短也很长。当时她就想什么时候能睡一个回笼觉，哪怕一次也行，她一定能从日头升起睡到天昏地暗。现在终于有时间休息，可以美美的睡一个回笼觉了，可她却反而睡不着。
心里想着，眼角却无端的涌出一滴清泪，轻轻的悬挂着，在笼明的曦光里闪着晶亮的光芒。她悄悄地用手抹了抹，晶莹的亮光破灭了，可一股清凉却在眼角周围慢慢的蔓延，顺着深深浅浅的褶皱一直渗透到她的大脑深处。思想浑浊，意识越发的清醒起来。人不都是这么走过的么，孩子大了自然要离开父母，正如她出嫁的时候离开自己的父母一样，虽然那时候是多么的不情愿。现在孩子大了，不需要她的照顾也能撑起一片天地，这不是自己操劳的最终夙愿么，总不能把他们永远的拴在自己的裤腰带上吧，虽然她是多么得想这样。
感觉又有一股微热的东西在鬓角处曲曲弯弯的蠕动，不过这次她没有再用手去擦拭，任性的让它随意的蜿蜒。记不得从什么时候没有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了，从开始暗自流泪到咬牙抗住她付出了很大的耐性，家庭的负重也让她没有流泪的机会，也没有流泪的勇气。泪流出来了，带出了热量也带出了她的坚持，她可不想用眼泪来泡软用艰辛堆垒起来的坚强。现在终于有机会让它见见天日了，想流就让它流吧，让它一次流个够。
鬓角的眼泪干了，心也变得舒坦了许多，总是躺着感觉腰腿也累，怎么翻身都不觉得舒服，于是她摸摸索索的起来拿起衣服穿上，摸了摸外衣的布袋。布袋鼓鼓的，里面有七个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红包，这是她准备好的压岁钱，七个孙子孙女一人一百，不偏不向。打开灯在房间转了几个圈，猛地想起小儿子给买的衣服，就从衣橱里拿出来试一试，在昨天的那种哄闹的场合下她可没有仔细的看，虽然从一打眼就喜欢上了让它。
衣服穿在身上了，她在镜子前上下左右的看了又看，用手轻轻地抚平着上面压叠齐整的折皱。衣服的紫红色映衬在她刚起来时略显苍白的脸上，有着丝丝红润的光泽，中式的衣服式样又把她稍微臃肿的身材掩饰的恰到好处，整个人看上去比以往精神了许多。新的衣服散发着特殊的纤维味道，还有着淡淡的熨染的香味，这种味道让她有点儿迷离，也让她心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脸上悄悄蒙了一丝少女般羞涩的红云。她不由的摇一下头讪笑一下，使劲得搓摩了几下衣服，像似把这种奇怪的念头抹去。
“娘，给您老人家拜年了。”一声喊叫把她从模糊的思绪中拉回。
她回过神来看一下，几个儿子并排跪在屋当门处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站立在一旁。她微笑着摆着手说别这样，嘴上虽然说但身体并没有动，着着实实的受了这个头。儿子是自己从小辛苦拉扯大的，他们的孝敬理所应当。儿媳妇们磕头的时候，她有点儿坐不住，连声说免了免了，慌忙的欠起身子伸出双手就想拦住。大儿子在旁出手扶住她说过年了媳妇给娘拜年是应该的。
接下来就是七个孙子孙女拜年，他们高高矮矮的在跪地上乱成一团，动作前俯后仰的不整齐，祝福声也是稀里哗啦，不过说完拜年拜年红包拿来后手伸得却是相当的整齐。看着小孙子们在那里拜年她心里乐开了花，眉儿眼儿都挂着笑意，笑着说好好，奶奶给你们准备着红包呐，说完抬手就去掏红包。
手举到半空停住，笑也僵硬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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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27 21:4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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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27 22: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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